“你当真以为,他不知道你是什么?你能称霸十万禁山,人家也精着呢,几只兔子,几束野花,就能哄走你的身心,做他们部落的守护神。”
“你被他们哄住,留在这个部落,会如普通少女般长大,等到年岁到了,再同那个男人结为夫妻,做一个普通女人,给他宽衣解带,生儿育女,操劳家事,守护部落,等后代出来,你又要殚精竭虑庇佑后代,代代轮回的血脉羁绊,你能逃得了?”
对于鸿钧而言,后裔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,自己活得还不够,还要被血脉捆绑,牺牲自己只为后裔铺路。
天地快哉,本应任我逍遥,万千生灵都痴迷着相,枷锁套了一层又一层。
“这昏暗蒙昧的天地,将困住你,锁住你,耗尽你的一生心血,他们很赚,而你血亏。你双眼都被俗世凡事遮住了,你还能看到什么?”
“嗤——”
他薄瓷的唇微微勾起。
那是小妖怪见着他的第一个笑容,眼儿都滞住了。
阿力笑起来很大气,黑黝黝的脸盘露出洁白的犬齿,像是烘烤着头发的烈日焰火,还未凑近就热烘烘的。
可鸿钧的笑是极冷的艳,如同皑皑山雪下,掩埋那一条流淌的血河。
它歪着头。
“……先吃饭,此事日后再说。”
它拽他袖子,“哥哥,你答应小五吧,我要跟阿力一起玩一起睡觉!”
“不行。”
鸿钧漠然道,“你任性贪玩,没我看着,绝不肯修炼,白白浪费天赋,以及师尊的苦心。”
力是首领之子,力大无穷,经常给它捉小猎物,又给它编了带花儿的小草环,它常常戴着回家,臭屁炫耀。
这一天,小妖怪神秘兮兮躲进洞中,也不吵着喝奶了。
鸿钧过去察看。
小妖怪捣鼓了半日,用那红色花汁使劲擦着脸颊,头上顶着一块红布,胖乎乎的脚趾头得意晃荡着。
鸿钧问它,“你干什么?”
小妖怪隐约生出一种模模糊糊的念头
它想要爬到他封禁的山巅,看一看,那里到底有什么。
“圣人之下
,他又补充,“你是草木生灵,雌雄同株,等你修炼有成,也会同哥哥一样的。”
“什么一样?”
它天真地问。
鸿钧闭了闭眼,妥协般认命,“有很强壮的小公鸡,肯定尿得最远,能赢过他们。”
小妖怪这才高兴起来,拍着掌,“好!我要修炼有成!”
鸿钧站了起来,天光相迎,道袍猎猎生风。
“大争之世,群杰辈出,笼鸟尚乞天光,蚍蜉亦可撼树,众生渺小仍在争一席之地,无垠天地,星辰川河,昼夜春秋,等你逍遥遨游,你却走入枷锁之中。小五,你连这挣扎求生的渺小生灵都不如。”
他的身影秀长清薄,落在小妖怪眼里,就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峰,比神树建木还要神秘高阔,山巅永远环绕着天风冷雪。
这样的神魔,天地都是玩物的神魔,他也会向下看吗?
他的眼里装的是什么?
颠倒鬼魅的艳丽寒凉。
“这等鬼话,你也信?”
小妖怪形容不出那是怎样的滋味儿,心肝儿怦怦直跳,仿佛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。
“夯货,那是哄你的。”
鸿钧指尖擦过它脸颊的一点红花汁水,眼尾罕见缭绕起一丝混沌魔神的邪气。
“那我不要啦!”它娇气道,“修炼好苦,这也不能,那也不行,还不如跟阿力一块呢,阿力说了,只要我不想做的事情,那就不要做,他会打猎养我的,决不让我饿肚子!他又会捉兔子,又会编花环,什么都能干的,他真好啊!”
“所以呢?”
他瞥向它。
“他是能打猎,是能养着你,他欢喜你时,你不用修炼,不用吃苦,什么也不用做,躺着就有人喂你,可若他厌烦你了?”
“不会的!不会的!”弹丸大王把自己胸口拍得啪啪响,“阿力发誓只要我一个!他不嫌弃我是小妖怪!”
他蹲下去,将它腰间挎着的空水囊解开,换了个新的,里头是他跟部落交易得来的兽奶,谁让弹丸大王不爱喝水呢。
“哥哥!哥哥!你快看我!”它快活地咧开嘴角,摆弄着红布,蹦得老高,“这是阿力给我的!他说要跟我成亲!要天天保护我!他还打走了那坏鸟呢!哥哥他真威风哪!哥哥我要跟阿力成亲!跟阿力住一起!”
“……”
鸿钧气息微沉,“他引诱你?”
“什么引诱?”
小妖怪生命力充沛,很快又活蹦乱跳,走夜路时,鸿钧怕它又摔,便垂了袖,伸手牵它。
它缩了手,不让他牵。
他心底泛过一丝奇怪的涟漪,快到连他都抓不住。
小妖怪从建木摔下之后,性子收敛了些,它本就生得天真伶俐,白生生的奶皮子,圆滚滚的大眼睛,又有一口甜脆的奶音,哄得小男娃眉开眼笑,很快就打破了僵局,每天屁股后头都跟了一串小屁孩,争着要跟她玩。
小妖怪跟其中一个叫力的小男娃玩得最好,日日形影不离,如胶似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