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言走出门,发现地上不见落花。
门外山头落雨般的杏花被结界挡住,一片也飞不进来。
他不得要领地把两只手都试了,竟然都感受不到跳动。
“阿言……”
他战战兢兢地拿起枕边的面纱,准备去请鸩行长老来,正要将面纱给她戴上,却见她的睫毛微微动了动,仿佛有睁眼的迹象。
手忙脚乱地把面纱放回原处,他立即扭头逃走。
好像听见有人在唤“阿言”,暮言迷迷蒙蒙分不清梦里现实、过去现在,只觉无比熟悉,连醒来之前的挣扎都那么像。
初春时节满山生机盎然,戚祥抱着刚救出的暮言倚树坐下,怎么也喊不醒她。
山间繁花遍生,春风吹拂过零星碎花,落下三片杏花在暮言手中。
她倒在戚祥怀里,停止了呼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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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等梦境彻底消弥,南晏匆忙掐断法诀,返回现实夺门而出,化作遁光朝暮言的山顶飞去。
忽而平地起风雪,天山满庭积雪被卷起,细碎雪花纷乱升空,恍若时光倒流。
门外仿佛有人伫立,天光耀眼模糊不清。
暮言满头青丝成霜,趴伏在地上忍着疼痛,用尽力气撑起眼皮,朝殿外无力地看去。
她终于看到了朝思暮想的那个人,他抱着当年送她的雪花伞,站在门口对着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,随后转身离去,与她之间,唯留白茫茫一片。
暮言陡然惊醒,从天山居殿的床上坐起。她就知道刚才是做梦了。
没用传音的话听得一清二楚。
裴沉岚只是埋头收拾着该打烊的摊子,仿佛什么也没听到。
素白群袂出现在视野里,渐渐靠近停在摊前,裴沉岚懒得重新开坛,快死了也懒得开口让人去隔壁沽酒,挂起舀酒竹勺准备收摊回去。
面前那人却仍停留不走,伸来的纤纤素指在刚要被抽走的案板上逐一放下三片泛黄杏花瓣。
他眼眸一颤,不可思议地抬起眼。
仿佛冲破窒息水面,她终于打开眼睛,慌张地朝床边看去,张着嘴呆滞愣住。
一切安然无恙,没有满屋的血迹,没有掉落的长剑,没有漫天的飞雪。
她脱口而出的一句“徒弟”,在时过境迁里失了声音。
暮言放下心来,精疲力尽地闭上泪眼,他转世了,都过去了。
只有她还被困在梦魇中。
冲进结界,他飞身去暮言的寝屋,她裹着被子睡得安详。
“阿言。”
南晏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,这场梦让他感到心死的绝望,像行礼后的白茫茫天地,像那三片杏花落回手中,像那句“不要再见”的遗言,从此再无瓜葛。
他好怕她和梦里一样,真的再也醒不过来。
南晏学着样子试图摸脉,惶恐不安地抓起她柔若无骨的手腕,不知道该摸哪边也不知道该用多大的力度摁下去。
她连忙翻身下床,打开柜子翻开珍藏的匣子,里面空空如也,不见了雪花伞。
她一动不动地跪坐在匣子前,神色恍惚平静,两眼一闭,身子颓塌倒地。
黄沙漫漫的芥子居里日升月落,暮言嘴唇干裂、面黄肌瘦,多日未曾进食,倒在地上早已没了意识,连囚禁她的人都许久没来威逼利诱。
她哪里都再没去过,谁也没再见过,但已在零碎的梦里走过所有追不回的从前。
“暮暮,暮暮。”
“没有给我酒,又欠我三文拜师礼了。”
江畔夜风撩开摊前白衣人的白纱帷幕,暮言乌发高髻,素白飘纱绕身轻扬,在散播柔和月光的夜色里,仿佛带着柔和的光晕。
阔别经年,她的轻颦笑颜与分别时一般无二的姣好动人。
那是裴沉岚从未见过的装束,美若谪仙,是他终身沉沦的奢望,是他自知相隔遥远的寒宫满月。
风带走了两人之间的枯老杏花瓣,暮言望着他的怔忡双眸,朝他伸出手去,含笑邀他,“徒弟,跟我走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