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落在石阶坑沟里,汇成细流冲淌下来,汩汩成没过鞋面的湍急。
她驻足在哗啦啦的台阶边,犹豫片刻准备去屋里拿避雨符箓,回身走到南晏身前,侧过身子要进屋时,腰上忽然搭了一只炽热手掌。
“你……”
进了避雨罩,轻飞跃山石,暮言还没把话说出口,被揽在南晏的臂弯里,双脚落在了二楼石台上。
南晏松开手,感到她好像又不高兴了,问:“你是要上来吗?”
木门打开的声音埋没在雨声里,南晏一踏入门槛,就看到在池边浮荡的黑面纱。
将在雨水击打中沉浮的面纱捞起,他闭上眼睛,向水榭里那抹黯淡身影过去。
“先生,你的面纱。”
暮言循声转头,看着他合上的双目,短发在避雨罩里未被打湿。
趁着南晏闭眼,她肆意将他套进裴沉岚的模样,面无表情却忽而湿了眼眶。
暮言想起前两天梦到的自己回答千初的原话,捂嘴落泪。
她后悔了,她好后悔。
若早知自己踏入的是死局,在第一次见到徒弟时,她会做一个连句话也没有的过客,目送那个唯一纯粹爱她的人,去另一段没有她的人生。
就像对这一世的他。
暮言低垂眼眸小口小口地咬着芋头,莞尔轻笑泣不成声。
声,随后只剩空空荡荡的清净水声。
那个小毛孩居然乖起来了,暮言微微错愕。
她出去在二楼朝四处望了望。乌云压顶,上面的房屋紧闭房门,水榭静谧,南晏确实不在这里。
终于消停点了,她簪起发髻,循阶下楼。
想起他此前的症状,也没个病机,以经验推测是修士最可怕的金丹碎裂。以防万一,留他在附近观测,结果这两天却活蹦乱跳什么事也没有。
暮言蹙眉看他,他仍乖巧地闭着眼。
她咬牙平缓了呼吸,冷声责问:“你带人飞都会抓别人的腰吗?”
这时南晏才发觉冒犯,拱手赔礼,尴尬地吞吞吐吐,“我……我第一次带人飞,你别……先生见谅。”
适才也不知怎么,他竟觉得自己配得上与她这样亲密,应该是因为曾在梦里,也这样搂过她的腰。
雨夜不清,视线被泪水模糊,朦胧的短发剪影很容易让她骗自己再次见到他。而他原本就像他。
南晏试着问:“我可以……看你的脸吗?”
“不可以。”她回绝得干脆。
南晏站在斜飞进檐下的雨水里,沉默地闭着眼。
暮言从他掌心拈起水淋淋的面纱,转身打算上楼。
他们之间只剩陌路,自己还要偷偷守着风化的往事贪恋多久。
积了三四日的乌云,傍晚时终于倾盆而下,滂沱暴雨覆盖山峰,震耳欲聋,持续到深夜仍未见小。
雨丝飞入月光符的光晕,化身成刹那的晶莹飞蛾,一晃而过,落入黑暝。
风把衣摆卷进雨中,黑纱罩衫和白缎里衣湿漉黏贴在腿上,暮言在檐下站了许久。她不敢坐下,要让心思都放在疲惫的身体上,才不至于再次无法遏制地悲伤。
雷声替她呐喊,大雨替她悲泣,她只需在这里安静伫立。
可当时的疼又不像装的,她想不明白。
暮言挽起袖子,踏进灶房,桌上却已摆好热气腾腾的早饭。目光落在两颗剥好的芋头上,她的眼神霎时间怅然。
她过去坐下,拿筷子插起来咬一口,慢慢地嚼了。再咬一口,她忽而抿紧唇,抑制不住地双肩颤动,对着芋头哭了起来。
她想起来了,昨晚还是梦到过去了的。
她想起来了,自己不敢回想的事情,是从他身上获取的每一次欢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