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未前来,除了来看望梁深外,还真有件要紧事,拿不定主意要梁深帮着定夺。
事情紧急,他就算不忍,也得开口:“给朝廷的战报我一直压着没写,可终不能久拖,你看关于梁邻那部分,我该怎么写?”
梁邻毕竟曾是梁深父亲的部下,如果据实写,难保不会有别有用心的人给梁家泼什么脏水,利用这点大做文章。
梁深没任何犹豫道:“据实写。”
事实该是怎样的,便就怎样写,他相信圣上自有判断。
军医说姜素素的双臂全部脱臼,稍晚送来一会,胳膊就废了。想到这,梁堂的眼眸深处多了份对姜素素的敬重。
梁深是七天后醒过来的,那时候姜素素已能下榻行走。听梁堂如此说,便起身想去看看。
刚有动作,梁堂拦在她身前,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:“少将军说让您安心养着,不用去看他。”
姜素素愣了会,便又听话坐下,举起未喝完的茶水,轻声呢喃了句:“他现下过得很不好吧。”
一听说梁深醒了,张未立马跑去他营帐中,风尘仆仆的。帘帐从外掀起,放进来一阵冷风,梁深微咳了声。
稍微动一动,便觉得全身骨架都疼,似乎有人把它们拆散又重新组装过一遍一样。
过了会,有人掀帘进来。
走到近处,梁堂惊呼:“姜小姐,你醒了?”
姜素素看着他问:“梁深呢?”
梁堂欲言又止,还是决定告诉她实话。
梁深毫无反应。
她又趴着去听他的心跳,同样很微弱。
刚包扎好的胸口又渗出血来,似乎怎么也止不住。
她越急越手忙脚乱,撕了下摆的布料全部给他包扎上。
天色完全暗下来,不知怎的飘起雪花,温度一下骤冷。
梁深拧了拧眉,不知出于什么心理,并未正面作答。
“怎么说?”
“军医看了,他被短刀利刃所伤,致命伤在心口,深浅不一。一共十五刀,有十四刀都指向心口。”
十四刀都是心口,持刀人是想要他必死无疑。
——
他怎能眼睁睁看着梁深落入如此境地。
梁深早已想到最坏的结局,他微微颔首,“多谢将军好意,只是我意已决。”
“好,便依你之言。”见他如此,张未便知多说无用。
梁深顿了会,又道:“多谢将军派人来救我,此救命之恩,梁深记在心里,他日定当相报。”
“不必放在心上,明知你有危险,我又岂能袖手旁观。只是……”张未看向他,缓了会道:“只是我身为主将,到底有诸多考量。”
强撑到这时候,梁深的力气已然告竭,精神跟着涣散,眼前终是一黑,紧接着伟岸高大的身躯突然崩塌。
“梁深!”姜素素连忙蹲下身,手却并不敢碰到他,仿佛一碰他下一秒就要碎了一样。缓了好一会,才伸手探向他鼻间。
他的呼吸很微弱。
姜素素不再犹豫,想抱着梁深起来,却不慎自己滑倒。她顾不得自己擦破皮的手肘,又去托他的双肩。
天色愈来愈暗,可见度也越来越低。
张未还想再劝:“你可知梁邻勾结的可是倭人?”
他父亲梁祺戎马半生,杀过的倭人不计其数。难道死了还要再被扣上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?
梁深还是坚持:“军营里多数人都知道这件事,想瞒也瞒不住。如果不据实写,等流言蜚语传到圣上耳朵里,到时候更说不清。”
张未还是担心,“可是这样一来,连带着你都要被圣上怀疑,甚至……”
甚至可能不复重用。
张未忙后知后觉小心翼翼放下帘帐,再看梁深已从榻上坐起来。他穿着雪白的长衫,面色比那长衫还要白上三分,唇色血红,脸颊两侧飘着不太正常的红晕,周身气息却消沉冷寂。
短短十几日,他瘦了许多,双颊颧骨突出,面廓凹陷明显,双眸中更是有着彻骨的萧瑟与寒凉。
张未本准备说的话就这样哽在喉间。末了,只剩下干巴巴的一句:“好好休息。”
梁深没说话,只静静看着他。
过了会,扯着破碎的嗓子开口:“将军,有话便说吧。”
“少将军还没醒。”
他伤得太重,抬到军营时,只剩一口气。是军医硬生生把他从鬼门关里夺回来的。
姜素素顿了好一会,道:“我去看看他。”
说是这样说,可是她发现她的双臂根本使不上劲。
梁堂心疼道:“小姐还是先好好养伤,养好伤再去看少将军也不迟。”
姜素素感觉到自己体温在急速下降,眼前也已出现了晕眩,手上更是遍布密密麻麻的伤口。
就算这样,她仍是告诉自己,不能停下,绝不能停下。
人一旦有了强烈的求生信念,就能在绝望中开出一朵花。
不知过去多久,她遇到以梁堂为首赶过来的援军,将梁深交给他们,她自己便放心地晕了过去。
姜素素昏睡了三天,醒来时身边一个人都没有。她静静躺着,没急着起身。
姜素素这几天晚上睡得很不安稳。梦里她总是被追
“我明白的。”梁深点点头,“您能施以援手,梁深已经很感激了。”
张未欣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背,“你明白就好。”
梁深想了想,忽而又问:“那个主上什么来头?”
张未摇摇头,“暂时不清楚,我们没有抓到俘虏。”
提到这,张未问:“那主上是你杀的吗?”
姜素素拖着梁深艰难前行。她抱不动他,只能改成拖。半人高的野草被她踩平,铺在地上就跟柔软的毯子一样。
她用尽全部力气,只求快一点,再快一点。没过一会,她一使劲反倒把自己扑得人仰马翻,一头栽进旁边草堆里,几乎起不来身。
姜素素好不容易爬起身,又跌坐下去。
她一点力气都没有了。
她跪爬到梁深跟前,轻轻拍了拍他的脸,连连呼喊着他:“梁深,梁深!”